01
这次，我很想哭
中学时代，几个好友凑上三、五块钱，敲开租书小店的窄门，便能把金庸的书捧回来。不是赶在假期，读武侠总要小心。我把书藏进校服里，将它夹在咯吱窝下，从教室的后门溜进去。
从此，枯燥的学生生活好像明亮了起来。
教室、宿舍、食堂，都是我们读书的地方。在那个金老构筑的世界里，自己也好像有了神功附体，上下翻飞、辗转腾挪。我们感受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梦想着能够拿到那把碧血剑，更幻想有朝一日过上韦小宝的日子。
童真的少年，总是不自觉地带入书中的人物，也向往那个世界，希望自己能够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武侠小说在同学们中间传阅，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倒霉蛋，因为在课堂上偷偷过武侠瘾而被老师抓住，书，自然也被没收。
好在，同窗好友的舅舅是班主任，一切好商量。
很快，那本书又回到我们手上。
在宿舍熄灯后，我们裹在被子里，打开一个个亮得刺眼的手电筒，继续翻看那本快烂的书，江湖很远，穷学生的被窝，却是最盛产美梦的地方。
那时的住宿条件并不如意，县城财政捉衿见肘，能建起教学楼，已经算是奇迹。给我们睡觉的地方，只能是当时建教学楼留下的工棚。
冬天的土暖气只负责吸热，寒风顺着窗户往屋内倒灌，我们从不卧谈，连呼吸都觉得寒气逼人。多少个日夜，就躲在武侠的世界里取暖，用那手电的光亮，给自己描摹出如诗的画境。
那段日子，自己不会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更忘了当晚做了什么样的梦，第二天醒来，陪伴自己的，是枕边的武侠，和已经耗光了能量的手电。
02
江湖近在眼前，可我不敢靠近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我们念着《神雕侠侣》里的句子，互相挥手告别，去不同的城市继续学业。
“你们离‘江湖’近了，离我越来越远。”毕业那天，班主任端着酒杯说。
多少有些伤感，可年少哪知忧愁。
只记得，被我们防了三年的“老班”，最后说了一句“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我被班主任的话吓到了。江湖，到底是什么？我就要来了，可却不知道你的样子。
幸运的是，大学的头两年，电脑尚未普及，连开机都不会的我，只好钻进图书馆，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继续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那时的我，认为江湖是武人的世界。正好大学在济南城里，这座古老的泉城滋养了很多练拳人。说来羞愧，我的心智晚熟，十八九岁的时候，还妄想世上真有盖世神功，学到了就可以做侠客。
恩师话不多，教我们站桩、拳架，帮我们调整身形、净化神思。
“这就是江湖吗？”我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的下巴上挂着从未刮过的胡须，跟着微风在轻轻摆动。
临到毕业，大家焦虑了起来。
虽然是土木类专业，又赶上房地产空前繁荣，大家都不愁找工作，可我们还是在不同的企业之间徘徊，并不情愿签下那张卖身契。
因为父辈告诫我们，年轻时候的选择，会标定你这辈子的生活。我爸开始不厌其烦地、抓住一切时机向我传授他的社会经验，他觉得他的傻儿子，会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社会就是江湖，江湖就是社会。”我爸说。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是那种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感觉自己的本事还没学完，就要被踢进这江湖。我怕自己成为江湖里的炮灰。
江湖近了，我却想逃
03
江湖险恶
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我抓住机会从城建部门跳出来，进入当地的宣传部门工作，成了一个标准的材料狗。
“你们城建系统挺复杂的哈。”同事在酒桌上打趣我。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我回答的有些面无表情。
那年，县城的城建系统发生了一件被全省传为笑谈的事情。
人事科科长匿名，在网上给局里两位领导造谣，说是这两位领导，一正一副、一男一女，在搞不正当关系。
公安同志介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然而，即使是污蔑，对正在抓实效、讲实干的同志，也是一个不良的影响。
彼时，我已不是职场小白，黑过别人，也被人算计过。可，这还是刷新了我的三观。
同年的冬天，我随队采访另一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闲聊天的时候他问了我的简历。
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学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干工作就相当于在江湖里闯荡。自己心里要明白，江湖险恶。”
我没有接话，只是笑而不语。
江湖险恶，诸君保重。
04
人在江湖
读过金庸，便不再读武侠。
我们在那个五彩斑斓的梦里醒来，最后，开始面对血腥的江湖。
今日初闻噩耗，泪目之余，我又重新翻了翻金老的著作。
原来，看似快意恩仇的笔调里，充满着对人本性的深刻剖析，更是一幕幕的悲剧。
乔峰、慕容复、张无忌、杨康、欧阳锋、周芷若……
这些人物，又何尝不是你我。
谁都愿意寄情山水，可谁又能摆脱家庭的束缚；谁都愿快意恩仇，可谁又能拂袖而去；谁都愿阳春白雪，可谁又不是陷入生活的泥潭？
又或许，你的意中人，过早或者过晚地出现，在人生的出场顺序中，就这样被错过了，乔峰在梦中思念阿朱，你在思念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就是一本难念的经。
年岁渐长，学会了躲开各种坑，也博到了一些金钱和地位，这些，我好想退回去。
因为我想回到那间透风的宿舍，裹在自己的被窝里，用手电和武侠，去做一个五彩斑斓的武侠梦。
今天下午，金老走了
此生，只余江湖，不再有梦
写于2018年10月30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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