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品本身
小说以一战时期的欧洲为背景,讲述了在英国为德国当间谍的青岛大学前英语教师余准博士身份暴露,正在被理查德·马登上尉追杀,然后为了把重要情报告知德国上司而杀死了遇到的汉学家艾伯特,因为余准发现的情报就是英国人的一个炮兵阵地在艾伯特。最后德国人猜出了这个情报,轰炸了那个炮兵阵地,余准却被英国人抓住并判处绞刑,取得了“糟糕的胜利”。
如果只是这么叙述的话,这似乎就是一篇侦探小说,最后的结尾确实是侦探小说式的出人意料。但恰恰相反,这篇小说最精彩的部分并不是结尾,而是中间余准与艾伯特交谈的部分。余准到了艾伯特的住处之后发现,艾伯特竟然正在研究自己曾祖父彭冣的一部未完成的作品,于是两人热切地聊了很久。彭冣曾是云南总督,后来辞去了高官厚禄,在明虚斋闭门不出十三年,只为了写一部人物众多故事复杂的小说,建造一个谁都走不出来的迷宫,但最后还没完成就被人刺杀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余准与艾伯特的对话中,出现了大量的“迷宫”这一意象。彭冣曾说过“引退后要写一部小说”,也说过“引退后要盖一座迷宫”,艾伯特还曾找到彭冣写过的一封信的片段,上面写道:“我将小径分岔的花园留诸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但在彭冣死后留下的地产中,谁都没有找到这个花园或是彭冣曾提到过的迷宫。后来艾伯特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径分岔的花园”指的就是彭冣的那部未完成的小说,“若干后世”揭示的形象就是时间而非空间的分岔。同时他还提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在所有的虚构小说中,一个人面对许多选择时总是选择一种而排除其他,但在彭冣的错综复杂的小说中,主人公却选择了所有的可能性,这样就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后果和许多不同的时间,每一种结局都是另一些分岔的起点,宛如迷宫。
这并不是博尔赫斯首次使用“迷宫”来传达自己对于时间这一命题的思考,在《通天塔图书馆》里他也有对于迷宫的描写,或许在他眼里,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限的迷宫。“在这个迷宫中,所有可能性不因选择而被删减排除,空间不再是唯一使一切固化下来的执行者,相反,这些无数可能借由时间的包容性同时存在。”
二、作品中的中国文化
其实从上文的叙述中就能看出,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中国人余准,主要篇幅也是在写他和汉学家艾伯特之间关于彭冣的那本小说的对话,具有浓厚的中国文化色彩。不止这些,小说中艾伯特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式花园,余准在走近的时候听到了凉亭里传来的中国音乐,艾伯特提着一个中式灯笼来给他开门,屋里有《永乐大典》的佚卷手抄本,青铜凤凰,红瓷花瓶,都是具象的中国文化的体现。
至于为什么在一个西语作家的小说中有如此多的中国元素出现,当然首先是因为作家本人对于中国文化的喜爱和了解,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因为中国文化中有一些与博尔赫斯的哲学思想和文学思想有共通之处。而在这其中,最明显的是《红楼梦》和一些中国古代哲学思想。
在这篇小说中,如果稍加用心的话不难会发现文中有许多《红楼梦》的影子。首先在正文中直接提到了彭冣想写的小说要比《红楼梦》里的人物更多;其次说彭冣为了写书闭户不出十三年,但最后继承人只找到一些杂乱无章甚至自相矛盾的手稿,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最后留下了半部书稿和许多真真假假的版本的曹雪芹;此外,艾伯特也提到了在彭冣死后,他家人要把手稿烧掉,但遗嘱执行人——一个道士或者和尚——坚持要刊行,而在《红楼梦》中的一僧一道也是关键人物;小说中还借艾伯特之口说道:“我曾自问:在什么情况下一部书才能成为无限。我认为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循环不已、周而复始。书的最后一页要和第一页雷同,才有可能没完没了地连续下去。”同样,《红楼梦》的首尾都是一僧一道和通灵宝玉的故事。此外,还有学者指出艾伯特的住所容易让人联想到大观园,而且主人公“余准”(原文是Yu Tsun)的名字的发音与“雨村”很相似,认为这都是博尔赫斯的设计。不管怎么说,《红楼梦》确实对这篇小说的创作有一定的影响。彭冣想要修建一座用文字构成的迷宫,而《红楼梦》中的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前世今生的虚实因果,同样也是一座迷宫。
除了《红楼梦》,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我们同样可以看见中国古代的一些哲学思想。这并不是牵强附会,因为博尔赫斯确实阅读过并推崇《庄子》《易经》等中国传统哲学著作。如果说《红楼梦》对于这篇小说的影响在于迷宫式的结构设计,偏向具象,那么《庄子》《易经》对于这篇小说的影响大概就在于它的虚幻主义和形而上学思想。
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开始解构时间,称“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将时间看作虚无,因为没有固定的结局和固定的可能性。小说的最后一句是“他不知道(谁都不可能知道)我的无限悔恨与厌倦”,表达的就是余准对于事情走向的不可逆的无奈。因为所有事情都发生在时间的分岔处,所以这种不可逆性必然会让人产生虚无的感觉,也会让人觉得无法体会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感。这很难不让我们联想到“庄生梦蝶”的故事,体现了一样的虚无。而《易经》中的“阴阳”“偶然性”等思想同样也在小说中体现,比如小说中出现的几个人的身份的对立统一和余准与艾伯特相遇的巧合性。
此外,小说中的荒诞与虚构也与《聊斋志异》有不小的关系。博尔赫斯曾写过评价《聊斋志异》的文章,他认为中国的神话故事与民间故事都是不规则地呈现的,“无论是含混不清,还是前后不连贯,都表明叙述的故事的真实。”正如这篇小说,在侦探小说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深刻的哲学命题。
所以中国古代文学和哲学思想的神秘玄奥与博尔赫斯在某些方面的思想非常相通,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写这样一篇中国背景的小说的原因吧。
三、博尔赫斯本人与中国文化
博尔赫斯一生没有来过中国,但深受许多中国古典名著的影响,作品中常以多种形式出现中国元素,如以中国为背景题材,引用中国典籍,或者评论中国典籍。据学者统计,博尔赫斯作品中涉及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相关描写多达37处,他本人也多次表达了对中国的神往之情,甚至在晚年失明了之后还是惦记着中国的长城。
他对于《红楼梦》的热爱也是有目共睹,在《博尔赫斯谈话录》中他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红楼梦》这部书就像它的书名一样好。”而且他还翻译过两回《红楼梦》,分别是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和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从他选译的段落可以看出,这种虚幻的象征意味是符合博尔赫斯的思想的。他在谈及《红楼梦》时同样想到了迷宫,称这部小说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对于西语世界来讲,博尔赫斯无疑是《红楼梦》和其他中国文化的重要传播者。但我们也不得不注意到,因为博尔赫斯所读的中国古典名著全是各种语言的译本,而且他本人并没有亲自来过中国并直接接触中国文化,所以在他笔下的中国文化与实际的中国文化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比如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汉学家艾伯特的住处是一个中式花园,为文章提供了一个具有东方情调的背景,对于花园的复杂结构的模式化描写和塑造正体现了西方人眼中已被固定的中国的神秘形象。
此外,巴尔加斯·略萨在《博尔赫斯的虚构》中论述道:“异国情调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追求:事情总是发生在遥远的地方,因为远距离可以使得时间和空间更加美妙生动。”所以,也可以理解为博尔赫斯只是借助这样一个遥远模糊的异域背景来写他自己想写的内容,所谓的中国式迷宫其实只是他自己心中的迷宫。而文中他借汉学家艾伯特之口说出的对于彭冣遗作的解读可以看做是当时的西方文化(或者说西语国家文化)对于中国文化的一种理解,小说塑造的中国形象也是在西方文化投影下形成的中国形象。
博尔赫斯在这篇小说中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时间迷宫,他所提出的关于时间的哲学命题是值得深思的。同时,他也是一个优秀的中国文化传播者,通过研究他的作品中的中国文化,我们也应该意识到,在当今文化全球化的进程中,我们需要主动地去塑造自己的中国形象。
注释:
[1]王梦楚.理解与重构:博尔赫斯对《红楼梦》的阅读与接受[J].文教资料,2019(32):16-17+25
[2]姚宁.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红楼梦》和《易经》[J].决策探索(下),2018(12):80-81.
[3]马思齐.中古作品对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的影响[J].文学教育(下),2019(07):34-35.
[4]王梓.西班牙文化语境下的中国形象——以博尔赫斯小说为例[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7,36(01):125-129.
[5][美]威利斯·巴恩斯通.博尔赫斯谈话录[M].西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6]巴尔加斯·略萨.博尔赫斯的虚构[J].世界文学,1997(3):158.
参考文献:
[1][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著.小径分岔的花园[M].王永年,林之木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
[2]王梦楚.理解与重构:博尔赫斯对《红楼梦》的阅读与接受[J].文教资料,2019(32):16-17+25
[3]姚宁.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红楼梦》和《易经》[J].决策探索(下),2018(12):80-81.
[4]马思齐.中古作品对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的影响[J].文学教育(下),2019(07):34-35.
[5]王梓.西班牙文化语境下的中国形象——以博尔赫斯小说为例[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7,36(01):125-129.
[6][美]威利斯·巴恩斯通.博尔赫斯谈话录[M].西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7]巴尔加斯·略萨.博尔赫斯的虚构[J].世界文学,1997(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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