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者的根源，何为浪漫主义者

席勒是德国文学史上著名的“狂飙突进”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被认为是继歌德之后的第二伟大作家。不过，与歌德相比，席勒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和19世纪俄罗斯文坛的影响更大。这一选择不仅基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个人的阅读品味，也基于德国浪漫主义哲学和文学对1840年代俄罗斯知识分子的整体影响。席勒诗学中所体现的“美与崇高”思想继续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引起共鸣。然而，在了解了俄罗斯的现实之后，笔者重新思考了这一点。

席勒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当德国浪漫主义者遇见俄罗斯知识分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1830年代中期到1840年代逐渐成熟的一代人一样，受到了那个时代复杂而热情的文化现象的影响。以谢林、费希特、赫尔德、施莱格尔为代表的德国浪漫主义哲学，以及以席勒、霍夫曼为代表的德国浪漫主义文学，在1840年代引起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极大热情，但对此，思想史学家以赛亚·柏林评价如下：尽管俄罗斯思想史和文学史还有其他方面，但有一件事他们似乎都同意或几乎同意：在19世纪最后25年里，主导俄罗斯作家的主要意识形态趋势是德国。浪漫主义。 ”

基于主题《白夜》的油画。这部小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早期作品，描写了一对恋爱中的青年男女的幻想与幻灭。主人公与青年签订了终身的个人契约，并约定在一年内见面。没有出现。 《白夜》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数不多的具有浓郁忧郁抒情气息的小说之一。

造成这种效果的原因大致如下。首先是两国在政治、文化和历史背景上的相似之处。与基于高度启蒙理性而繁荣的法国民族文化相比，德国的民族文化已经沦为地域文化，或者沉浸在高度个性化的宗教世界中。封闭、孤立的德国政治塑造的德国精神，造就了德国浪漫主义的内向特征。与此非常相似的是，沙俄帝国幅员辽阔，但它的知识分子却被庞大而严酷的帝国结构所压垮。上层阶级的奢华生活与下层农奴的悲惨命运形成鲜明对比，充满理想主义和人文情怀的知识分子感到深深的道德负疚感。

二是德国浪漫主义对形而上世界的探索非常符合俄罗斯的宗教氛围。德国浪漫主义哲学和诗学强调诗性洞察力和超越性的表达，强调人与世界/宇宙的融合，坚持“美与崇高”的理想。一方面，对于1840年代的俄罗斯知识分子来说，这打开了通向高贵与和平世界的大门，远离了尼古拉一世统治下的帝国残酷而卑微的现实。另一方面，为基督教启蒙运动后有宗教情怀的知识分子回归提供了机会。这种将古代宗教传统与现代后启蒙世界的精神调和的做法符合俄罗斯深厚的东正教基础。

第三点是，德国浪漫主义者对文化民族性和自我认同定义的探索也适用于当时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德国浪漫主义者中，特别关注民族性的思想家是赫尔德，他认为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重心。别林斯基和赫尔德是20世纪40年代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精神领袖，他们非常重视文化民族认同的发现，但同时他们认为这一任务应该主要在文学领域实现。英美学者杰克逊认为，德国文化哲学和浪漫主义对塑造俄罗斯哲学和文学意识、确定俄罗斯自我认同的审美中心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赫尔德认为伟大的诗歌是民族精神的产物，谢林通过哲学向外界表达艺术，席勒则认为“在诗歌中，现实与理想是相连的”。黑格尔在著作和文学批评中将艺术的最高归宿与宗教和哲学等同起来，表达了人通过审美觉醒获得道德更新的观点。上述德国浪漫主义学者的观点对俄罗斯知识分子意识的成熟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席勒的参考文献

由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毕生事业是文学，因此相对于浪漫主义哲学，德国浪漫主义文学作为形象思维模式的一部分首先对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是西拉。从小时候和父母一起观看席勒的戏剧，到小时候喜爱和阅读席勒的作品，一直到晚年，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为席勒作品中所表达的远大理想所着迷。

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以别林斯基为领袖的1840年代的知识分子阶层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尽管他并不完全同意别林斯基和他周围的“文学贵族”的观点，但他也与他们分享了这一想法。也受到德国浪漫主义的影响。它的影响贯穿了他的整个文学生涯，类似席勒的引文继续出现在他的最终作品《强盗》中。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插图。

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轻时就读于工科学校，和当时许多对文学创作感兴趣的俄罗斯青年知识分子一样，开始认真研究席勒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罗斯帝国首都圣彼得堡结识了一位名叫西多洛夫斯基的年轻人，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一起热情地讨论了德国浪漫主义哲学和文学。陀思妥耶夫斯基由此真正进入了席勒的文学世界。从西多洛夫斯基那里接受到的浪漫价值观再次激起了年轻陀思妥耶夫斯基心中的宗教焦虑。西多洛夫斯基的主要作用是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意识到他早期的宗教信仰已经转变为成熟的现代模式，而他成为了这一转变的推动者。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小就沉浸在浓厚的东正教氛围中，但青年时期却被黑格尔的左翼思想所吸引，对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他并不想过无神论的生活。从未取得进展。从这个角度来看，德国浪漫主义接近神学的神秘倾向，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的正统情结非常契合。

例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给弟弟的一封信中认为席勒是一位基督教诗人，这在当时是不寻常的，因为他的同胞经常认为席勒是一位异教诗人。埃德蒙·科斯特卡（Edmund Kostka）在其著作《卡拉马佐夫兄弟》 中专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章中指出：这种对德国诗人的青春热情无疑是席勒与他的美学以及他对美与善不可动摇的信念之间的纽带，这激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致力于美学问题。 ”

席勒对19 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61 年写道：《约伯记》，”他在晚年这样评价席勒。“席勒是人类的朋友，1793年就曾被提及。法国国民大会授予他“法国荣誉公民”的称号。然而，“相比之下，席勒是人类的朋友”。他“在民族和血统上更接近野蛮的俄罗斯人”。它渗透到人们的灵魂中，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它几乎开启了我国发展历史的新纪元。 “（1876）

我们再看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给席勒弟弟的信中对席勒的评价。

圣彼得堡1840 年1 月1 日

致米哈伊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写道我还没有读过席勒的作品。你错了，兄弟！我背过席勒的诗，在谈话中引用过他，在睡梦中谈论过他，所以我想我注定在生命的这个时候认识这位伟大的诗人。席勒的名字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会唤起许多幻想，这些幻想是痛苦的，兄弟，所以我不会谈论席勒，只想听听他引起的印象，谁的名字让你感到痛苦。

从这封信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向弟弟透露了席勒内心深处触动的温柔而颤抖的感情，非常令人感动。异国诗人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不仅体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伟大的世界文化遗产的敏感，也体现了席勒所讨论问题的重要性和普遍性。

和康德一样，席勒也相信人类的自由意志优于自然。而“美与崇高”则是自由感性现实的表达。在审美尺度上，世界表现为一个理想。审美的境界是自由，自由的本质是自我决定。在席勒看来，自然是一种冷漠、反复无常的力量，或许有因果关系，却常常欺骗人类的命运。人类有道德，能区分欲望与意志、责任与利益、是非，即使违背自然也能采取行动。这个中心思想在席勒的许多悲剧中都有体现，如《俄国文学中的席勒》、《作家日记》、《强盗》。

《华伦斯坦》，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译者：楼子良，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1月。

然而，与康德严格但更折衷的理论不同，席勒希望人们对自己的自由更加负责。他认为，人们必须主动做出选择并承担责任。对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产生深远影响的大罪人原型在一定程度上源自席勒的戏剧作品。可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大罪人也源自席勒的理论和诗意形象。这类人认为社会已经无望，必须被某种伟人彻底摧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你犯下什么样的犯罪行为，即使你踏过血海。这种“魔鬼”理论显然与强调运用理性和建立制度来改善社会的启蒙思想不符。 《玛丽·斯图亚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思想体系，并且可能对他产生了影响。原来，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都在思考席勒在作品中提出的大罪人、人类责任、道德力量、超越的上帝等主题。

现实进入理想，理想反映现实。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锻炼，陀思妥耶夫斯基逐渐对席勒的思想产生了新的认识，并深入到他的灵魂中。他年轻时的天真、浮夸、浪漫的陈词滥调，在多年严酷痛苦的训练和对现实的深刻洞察的基础上，逐渐转变为具有现实特征的感人而悲壮的艺术。

政府快递员在去工程学校途中的车站殴打司机的场景深深地印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脑海中。当时，他深深地迷恋席勒作品所宣扬的“美与崇高”。然而，这一幕作为俄罗斯难以忍受的现实的象征，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意识到席勒的“美丽和崇高”离他们有多么远，有多么不现实。随后他转向了另一种浪漫主义，成为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信徒，并因加入彼得拉舍夫斯基集团而经历了错误的处决和流放。这段残酷的经历进一步粉碎了他青年时期德国浪漫主义给他带来的一些幻想，比如席勒作品中启发的理想主义元素。结果，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席勒的“美与崇高”理想。

与此同时，尽管保留真理，排除虚假，德国浪漫主义精神的许多显着影响从未消失，他一生在文学作品中探索的神学和哲学思想与文化和哲学紧密交织在一起。人文主题。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品后半部分对席勒的态度显得十分矛盾。《鬼》（1864），陀思妥耶夫斯基嘲笑了席勒的理想主义，并重新思考了他青年时期的偶像和自己青年时期的想法。

“我越意识到善良，这种‘美丽和崇高’，我就陷得越深，就越难摆脱它。但主要的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就像，“这似乎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是的，这似乎是我最正常的状态。 ”

《强盗》，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译者：岳林，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1月。

在《地下室手记》、《少年》和《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中，席勒唯心主义者受到了类似的辛辣讽刺的语气，但这种讽刺并不是针对席勒本人的。相反，陀思妥耶夫斯基1859年从西伯利亚回国时，驳斥了《罪与罚》杂志上一篇攻击席勒的文章。

在认清俄罗斯现实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着力从作品中剔除席勒思想中不符合俄罗斯现实的虚假唯心主义，将“美与崇高”与俄罗斯东正教的理念结合起来。与舍恩的“美丽灵魂”（Schne Seele）相匹配的“高等人类”。例如，在他的后期作品《少年》中，与席勒相关的痕迹就非常明显。据学者统计，席勒被提及32次，莎士比亚5次，普希金6次。席勒引用了卡拉马佐夫家族的全部言论，除了私生子斯梅尔佳科夫。

席勒的思想与人物内心的冲突和精神世界的成长密切相关。例如，德米特里在向阿廖沙的忏悔中引用了席勒的诗。事实上，德米特里更像席勒《时代》的卡尔·摩尔，而不是老卡拉马佐夫所说的弗兰兹·摩尔。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席勒扮演卡尔·摩尔，一个反抗上帝及其父辈的暴力叛逆者。卡尔正义的罗宾汉行为使他变成了强盗首领，但他对弟弟弗朗茨的亵渎弑父行为感到震惊。弗朗茨用18 世纪唯物主义的愤世嫉俗的学说为自己的罪行辩护，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攻击的俄罗斯虚无主义一样。德米特里对“美”的奇妙和二元性的感叹和描述，反映了席勒《大罪人》中所展现的美丽和崇高，而且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和地下室里的“哲学家”一样，德米特里也陷入了卑鄙和堕落的深渊，但却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堕落。这种对自身邪恶的认识给了他从肮脏的深渊上升到宗教灵性的力量。就像《强盗》中的卡尔·摩尔一样，德米特里发现自己陷入了崇高理想与肮脏现实、圣母玛利亚的理想与所多玛的理想之间的残酷斗争。德米特里和卡尔·摩尔一样，看到了现实生活的不好的一面，但理想主义地寻求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和人性更高尚的方面。但很显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塑造德米特里这个人物时并不仅仅受到了席勒的影响。 “问题是：我如何与地球母亲建立关系？”“永恒的联系？”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原教旨主义”的回声。

《强盗》，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译者：荣如德/周朴智/翁文达，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1月。

然而，从早期涉足文坛，到创作巅峰，再到后来编辑出版《既为美又为崇高》的《强盗》，德国诗人席勒的痕迹始终存在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这种矛盾的态度始终存在于作家的创作生涯中。然而，在他的成熟时期，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种强烈的倾向，即将这种对“美丽和崇高”的普遍追求与俄罗斯独特的展示基督真实形象的理念结合起来。

总体而言，德国浪漫主义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 世纪末和19 世纪初尝试用新的方式表达古老的宗教问题。席勒的“美与崇高”为他提供了几个例子，席勒作品的魅力早已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出来。然而，对现实的深刻洞察使他的意识发生了转变，开始实践同情和爱的基督教价值观。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方面热切关注永恒的价值观，另一方面前者着眼于净化灵魂的内心斗争，后者则应对腐蚀性和残酷的环境。斗争。这两个方面所体现的“美与崇高”，至今仍然具有巨大的价值和深远的意义。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两者融为一体而创作的作品，即使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也值得重读和思考。

他对索尼娅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意想不到的仇恨感。就好像这种情绪让他感到惊讶和恐惧。他突然抬起头，盯着她，却对上她惊慌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担忧，他的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是那种情绪，他把一种情绪误认为是另一种情绪。那个时代真的到来了。

—— 《白夜》

作者| 于涵

编辑| 宫子

校对|薛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