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窝天黑得早。眯眼穿过碎石栈道,映入眼帘的是高低错落的瓦谷、矮墙峰峦、纵横交错的土路、田野、河边的沙漠沙滩。空气渐渐变得柔和,无形。然而,风未起,暑气不减,让傍晚一反常态的阴沉。三五只狗还懒洋洋地躺在街尾波根家的栅栏下。他们不能踢开,让他们的舌头伸出来,然后回到他们的野蛮战斗。交配时为了爱。河湾处的大崖壁越来越雄伟、黑色。当夕阳斜射在河面时,悬崖上倒映着涟漪和水影,出现各种灯光和闪烁,营造出一种空旷的奇幻景象。数以千计生活在悬崖峭壁洞穴里的鸽子,被这奇异的光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不安地搅动着河面上一片片白点,慢慢地变成灰色,然后又变成黑色,然后又变成别的东西。已经无法辨认,只有“布谷鸟”和“叽叽喳喳”的声音。夜之体立于天地之间,一切都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河对岸的镜子关,一头驴在大声吠叫。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穿过街道。楼梯升得很高,上下就像在一个罐子里一样。人们已经向前走去,声音从碎石板上弹回,发出砰的一声。路中央一棵歪柳树下,他停下脚步,向屋内看去,只见屋里的六扇门还没有关上,只见门口的炉子正在轰隆作响。他站在那里吗?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木炭。 “喂,老清师兄!喂,——!”“谁啊?”“和尚!”房间答道:“牛又死了吗?给他吧,我们不知道牛死没死。” ” “运气不好的话,还有一头牛,来吧,大热天了,这里有茶。”王和尚从前面摸索着进来,打翻了一个盆子,发出了声音。当我们走到后院时,月亮刚刚出来,老庆一家人正坐着吹着凉风,喝着茶,玩得很开心。秦老胖子拿了一张小竹椅,倒了一盆冷水,移到了和尚王的身下。王和尚就靠在身后的楼墙上,喘着粗气。 “你没有磨豆浆喝吗?”“喝了,喝了两盆水,糖呢?”季冠去买了,天黑回来的时候,她居然忘了走,妈的,妮姬,一切都发生在她手里了! ” “我告诉你,我老秦怎么这么迷茫? 王和尚头上突然冒出一层汗来。他跪下,用衣服擦了擦脸,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秦哥,我真心相信你!上次我买了你的老鼠药,死了三只鸡,这可是真药,还不如荆子那样的假药呢。”一会儿,牛就躺倒了,口吐白沫,鼻子呼气,今晚恐怕不太好受!”他边说边哭起来。 “我要喝白公鸡的血!”“可以吃一只黄公鸡吗?”“不行,柴凯家里没有一只吗?前天我想买,但是寡妇……” ” “鸡鸡好大啊!” “哦。” 王和尚让老清先到屋里去,然后转身就冲出了前门。秦老胖子喊着不要打翻盆子,王和尚却说:“没关系。”早早到了石碣。这是一条街道,但它并不是真正的街道。没有商店,也没有举行会议。那里共有40户人家,只有两排房子相对。
它是位于秦岭最南端、陕西、湖北、河南三省交界处的一个山窝。这条街上,老秦家门前的歪柳下那块不规则的黑色石头就是界碑。街道南排是湖北人,老秦家北排是陕西人。往下看的是河南人。王和尚家就在街对面,他是陕西人。三楼的屋顶建在陕西省境内,但花园却在湖北省境内。菜菜家是湖北人,家住南排街道东端。王和尚赶到时,菜菜的母亲是一位50多岁的寡妇,她正在喂猪。寡妇认为猪很珍贵,每次喂猪的时候,她都会蹲在猪圈旁,撒上一些食材,拌匀饲料,看着猪们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吃。见王和尚来了,她连忙起身,进屋去准备晚饭。 王和尚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寡妇立刻从鸡舍里抓来一只白公鸡,大声喊着说要看看。牛状况。经劝说后,王和尚说:“天黑了,路又不好。”就沿着鹅卵石路向家跑去。老秦已经先到了。在这条街上,他懂好几种药,还能医牛、猪、羊、鸡、狗,还拥有各种本领。他是一名好医生,守口如瓶,开了一家小店,过着安逸的生活,维持着体面的生活。牛棚里的味道太浓了,他受不了酸臭味,就蹲在院子里,吐了三口烟。王和尚回来后,先找来一把蒲扇送给了老秦,然后进了小屋,点燃了窗台上的一盏老式菜油壶灯。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牛棚下堆着一堆瘦骨嶙峋的老牛,旁边还滴着未喝完的豆浆,滴落在地上。牛头无力地趴在草堆上,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肚子胀得像鼓一样。一群可恶的蚊子向我飞来,举起了手。它嗡嗡地消失了,我放下手,嗡嗡声又回来了。 “把牛拔起来!”老庆抽完烟,拿起鸡,开始拔鸡脖子上的毛。鸡尖叫着,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把它从她手中夺走,但老金咒骂着她的母亲,并把鸡的脖子扭到了她的翅膀下,拔掉了它所有的羽毛。不过,他时不时会抖一下裤子,喊出王和尚的名字,骂他牛棚里养了这么多蟋蟀。王和尚脸上满是汗水,头顶上飞着成群的蚊子。他苦笑着,用尽全力把牛拉了上来。但每当牛用前腿站起来时,咕咚就会再次摔倒。他伤心地揉着牛的前胯部,把绳子绑在牛的口鼻处,绑在柱头上,然后用猫的身体钻到牛屁股后面,试图把它抬起来。连续三次失败后,他倒在了地上,手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牛粪。 “算了,和尚!你别把牛的尸体翻过来抱在肚子里,这牛实在是太老了,没用了,你怎么会爱上这种劣质产品呢?”秦哥,这个便宜了,团队” “我的报价是250元。” “你经营这艘船已经十几年了,你怎么能服务这么高大的动物呢? “当土地分到每家每户时,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有一头牛。”“我没有牛。”“你怎么能?”你能比一下吗?”老清笑了,“呵呵”,看到了牛。转身,走到窗台前打量了一下。油灯灯芯。牛棚立即沐浴在阳光之中。他让王和尚紧紧抱住牛头,自己拉了一把椅子,抬手一刀,“嘭”的一声,鸡头就掉下来,滚到王和尚脚下,“咕噜”的一声。王和尚闭上了眼睛。 “紧紧抱住牛头!”老清大喊一声,把鸡脖子塞进牛鼻孔里,同时就听到牛急速吸鸡血的声音。溢出的鲜血溅到了王和尚的手上,黑红的沟纹如蚯蚓一样渗进了他的袖子里,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动了。
“完了。”老清把鸡扔掉,开始在脸盆里洗手。王和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摸了摸牛头,看了一会,然后进了堂屋,“砰”的一声打开了柜子。 “和尚,你个胖子,忙什么呢?”“秦兄,我实在是烦透了!我们去拿一瓶白干,煮点菜,喝点饮料吧。”再说一次,小月,这不是我的错!”站在牛棚门口,听着这话,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老秦起身准备离开时,老秦却拦住了他,按住他的脖子和毫无血色的鸡巴,说道: “嗯,我也做不出好吃的。”老清手里拿着鸡,王和尚就拎着出了门。老庆说:“小月的事就由你说了算。”“无论如何,别忘了我们陕西乡党!”“是的,我背着你。”老秦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斜坡上,他的身影在蜿蜒的石板路上慢慢变小。王和尚抬头一看,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了。今晚是农历十二,虽然光线不是很亮,但是道路却很清晰。他望向远处的镜子关,虽然看不到关上的河南房屋,但能看到灯火星罗棋布,明暗分明,以飘动的光彩扩散开来。孤独。关峡的丹江有长长的灰色水流,很难看清船只或人。 “你好,——小月!你好,——小月!”他恶狠狠地喊道。这条街上,他是唯一一个有着独特喊叫节奏的陕西人。第一部分时长12分钟,但内容部分却出奇的快。这意味着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这种尖叫声都可以在六七英里之外听到。每天三个小时,王和尚站在自家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句话,让街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小月不在家。 “这叶妮子里没有人,也没有人,一上船,王和尚就经常跟邻居说起这个房子了。”喊了三声,王和尚回到牛棚,见牛比以前好,他把油灯芯按在窗台上的菜油灯上,大量的马黛鱼壳从他的身体里出来。我开始感觉到它流出来了。他跑过去,用手指沾了口水,轻轻按在裤腰上,摩擦着,在黑暗中发出“嘟嘟”的声音。请保护我。 “明天一早,我的牛就可以吃草了!”他拿了一堆湿麦秆,放在牛棚的角落里,冒着滚滚的烟,驱赶蚊子。等了一会儿,蚊子却没有被杀死。我鼻塞了,然后在堂屋里点了烟花,关了灯,静静地蹲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吸水烟这是他从河南人那里学来的技术。在土地分配给生产队之前,父女俩不愿意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烟草。他储备了食物,并开始种植烟草来吸烟,但由于他烟瘾不大,所以他只种了10棵树,从那以后他就不想再种了。小月觉得抽烟是一种奢侈,就给他买了一大捆水烟棒,说道:他出于孝心接受了。
将水烟板放在水瓶下面吸干水分,然后放入小月冰淇淋的空瓷盒中。当你有心情的时候,拿起一个豆子大小的球并将其推入烟雾中。从竹筒的孔里喝一口,喝一口,想想。这真是“香中之香”。当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八年前去世的萧月年。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他又开始担心小月了,责怪她:“唉,运气不好,来得太早了。”太晚了,谁需要被抬到她所在的河边? “你好,——小月!你好,——小月!”小月听到了父亲的第一声呼唤,但没有接听,所以当有人叫她时,她更加不安,于是她把船推到了岸边。丹江从秦岭深处流淌出来,前面是绵延千里的秦岭。突然的收缩,凝固了沿河悬崖的气势,距离镜子关五里,伏石山又开始了。由于这两座山脉相对隆起和下沉,丹江面临困难,转向南下。井子关坐落在一个安静、美丽、僻静的荒地,呈直角形,与这里的小街隔河相望,是所有河南人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山湾,由一条薄铁连接起来。后面的吊桥。但这里的渡口有一条船,狭窄且稍微向上的一角,没有船,只有一件雨衣,当时,小月的父亲在这条船上航行了10年。小月就读于荆子关学堂,山子子里的人都知道王和尚,她的父亲熟悉所有的池塘和水底的石头,她也知道。分三亩地的时候也是他们熟悉的,船是按照评估价送给他们的,而毕业的小月则接替了父亲的角色。到了景芝关,渡船从早到晚都没有停。太阳一落山,小月就把船停在一块岩石附近,看一本关于外面多彩世界的小说。读完那一页,她感觉很空虚,每天看着悬崖水面倒映的美妙景色,都感觉图案变得模糊了。对于新的内容,想象一下是一群不同相貌、年龄、衣着的男人,还有女人、孩子、狗、马、田野、山丘、高低建筑,就像书中描述的城市一样。请。他们是天使、鸟儿、浮云等等。面对这一切,她找到了最大的精神满足和慰藉。晚上,外面的世界会像我们的山窝一样美丽吗?她静静地听着黑暗,听到鸽子的“咕咕”“叽叽”声,或者偶尔跳出河水的鱼儿“啪啪”声,她心中充满了各种奇怪的想法。水月夜的平静,很适合女孩子的心理状态,尤其是小月这个年纪。她有时会想起母亲,想起中学时代,想起秦岭山谷。凡是汇入长江,入海,经过长途跋涉,就能知道这山巢之外的世界。想着想着,每次听到父亲大喊大叫,我就生气,有时还会反抗他,更不想回到那间三居室的小房子了。
父亲强迫她学针线活、生火做饭、照顾猫狗,但她却坐不住,满屋子都闻不到浓浓的果肉味。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从土地被分割之后,她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父亲整天谈论他的三英亩土地和他的老牛。船是由两侧拉紧的铁绳控制的,小月只是将硬币轻轻地放在河床上的细沙上,船的铁绳滑块发出“吱吱”的声音,落到了中间。河水流得很快。河心似乎比岸顶还要明亮,水面波涛起伏,泛着柔和的光芒。月亮和星星都沉入了水底,水流的速度将它们拉伸成近乎椭圆形。小月放下硬币,看着两边的银行。明亮的月光和水汽的色彩,让她方圆五尺的距离,无论多远都清晰可见。距离很远,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她脱光衣服,直到赤身裸体,如同一条银鱼,身子一平,就顺利地滑入水中。小月今年18岁了。十八年来,她多次眺望岸边,既羞涩又清爽,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体的很多部位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美丽如初。当她在渡船上的时候,流浪的男孩们总是注视着她,付船钱的时候故意把手放在她身上,船稍微颠簸的时候就靠在她身上。她咒骂着轻浮的人,心里感到恐慌。而年纪大的总是看着她说:“她长大后,是不是从水里跳出来的?”然后,他就像一条鱼一样,跳入了深处,在那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水浪打在她肿胀的胸口上,她顿时感觉到全身一阵刺痛。她就这样上蹿下跳,因为她非常想唱点什么。最后,她干脆向后靠去,平躺在水面上,感受着清凉的水流在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上令人愉悦的痒痒。她的身体。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一个真正成熟女孩的身心就像一座气泡山一样漂浮在水面上。醉酒状态下,她突然听到男人深沉的呼吸声。他猛地一惊,身体沉入水中,长发如毯子般飘浮,一双双眸子映着月光,隐约可见不远处有一根木筏。 “谁啊!”柴火排起落,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真是个坏孩子!你再不来我就骂你了。你在看我妈妈吗?”一声水响,木筏下面探出了一个头,立刻跳了上去。其顶部。 “小月姐姐,是我萌萌!”“萌萌是老清家的隔壁男孩,比小月小一年级,而且比小月小五个月。”他很喜欢和小月一起玩,但小月根本不把他当成一个大人,一直叫他“小男孩”。 “小月姐姐,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如果我看到什么,乌鸦就会啄我的眼睛!”萌萌向她求饶,但柴排却昏迷不醒地朝我家方向走去。 “请不要来这里!你还打算来这里吗?月光下,柴排极力想要停下来,但当他看到萌萌只穿了一条裤子时,他拼命去抓一些。”我把它举了起来。然后它流向左侧。 “萌萌,没事了,别躺着看我,你快穿衣服吧!”萌萌听了她的话,就躺到了木筏上。小月的脸还是红扑扑的,虽然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赤身裸体。
萌萌还躺在木筏上,看到他老实的样子,她差点笑出声来,却见萌萌一直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天上有两道光亮。像星星。她的脸很快又热了起来,骂道:“萌萌,我瞎了你的眼!”男人们觉得无聊,拼命想把柴排拉近岸边,却突然大叫起来。其中一根葛根折断了,排即将解散。小月回头一看,柴排河果然在河中央打着旋儿,于是她又推了船。当距离柴排还有十丈左右的时候,孟门突然从柴排上跳了起来,哈哈大笑地跳上了船。小月把他撞到水里。 “我叫你装!我叫你装!”萌萌在水里喊了一声,半晌没出来,小月“啊”了一声,怒火彻底变了。慌乱中,我连忙伸出竹竿,拉开了船门。 “你又作弊了?”“我的胳膊流血了,你还记得教训吗!”萌萌又笑了。 “敢吗?打完之后你能把我拉回来,我就看你对我好!萌萌是个臭小子,小月知道她斗不过他。”柴排把车停在沙滩上,却没有走出门,继续和小月说话。 “小月姐,已经很晚了,还没人过河,你回去吧?”“我在想事情。” “我只是比你强而已。”小月姐,我才五个月啊!我是苏赛亚。能去丹江上游支援打柴排吗?你能活下来吗?这是? ” 月光下,小月默默地盯着门口。在丹下,她只划过这个渡口。她父亲说,这个渡口是整条河上最平静的地方,从这里逆流而上到竹林关有一千八百里的水道。事实上,险滩有250处,没有一定技术水平,没有人能够轻易进入大海。据村民介绍,毕业后,萌萌大部分时间都在河边度过,跑遍了沿河不同的地方,做过很多工作,赚了很多钱。今晚的柴架有五千多斤重,而她又是支撑着的……小月感觉自己被人瞧不起了。孟萌多次拍打她的后背,展示拳头的威力和胸口的承受能力。随着那两条手臂的用力,一团团鼓鼓的肌肉上下翻滚。肩膀宽而厚,但腰却很细,上半身形成一个倒三角形。他站在她面前,呼吸粗重,散发着男人浓重的气息。小月突然想起自己的下半身在水里呈三角形,意识到这扇门确实很成熟。 “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小月坚定道,“深入深山沟壑,有什么意义?”不,我骑自行车去动物园……”“山里有和我们一样的狼,‘你们有老虎、豹子吗?’’‘你知道当狼、昆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一只老虎,一只豹子被驯服了?”“孩子们一一牵着手走来走去……”“一对,一对”“他们的男朋友来了。”“他们边走边看,在岩石后面拥抱、亲吻。” ” “胡说八道!” “为什么人一到动物园就说胡说八道呢?
“小月听说这个城市里住着很多女孩,都很善良,但她却没有见过所有的女孩,所以她无法理解,但当我想问的时候,什么?可当萌萌说起动物园的时候,却骂萌萌不道德,说道:“小月姐,你别去看看。”城市里的人都嘲笑我们笨手笨脚的。她没有动,没有说话,盯着他,但她的眼睛比以前更加明亮,蕴含着一定的美丽和尊严,那冲动和挑衅的光芒又让我变得怯懦了。驱逐了黑暗和阴影的压迫的萌萌靠在船边,望着江面,急忙说道。我在京石关海岸被狗咬了。然后有人喊叫要船。小月叫萌萌快点出去,小月却把萌萌推到了水里,船就划走了。到了河中央,萌萌像水鬼一样从船尾出现,小月想尖叫,但又不能让岸上的人听到,只好放手。门门们蜷缩在小屋的一角,用蓑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低声咒骂着。船上的人来自一条小街,背着大袋化肥,尖叫着海滩上有一对流浪狗加入了他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差点咬他们。被他们。不知为何,小月开始在心里咒骂所有的王八蛋。 “这肥料是你在京师馆买的吗?”她问那个男人。 “不行,用手背挖很难啊!你爸爸没给你买个袋子吗?”“爸爸每天早上都会捡屎,他很会种庄稼!你能收获五顿小麦吗?” ”小月不想说这些,“我不知道,你去问爸爸吧。”他低下头,用力推了佩妮。船靠岸后,那人付了钱,带着化肥匆匆离开了。河对岸的海滩上,流浪狗依然在尖叫着它们的爱。萌萌浑身湿淋淋地出来,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小月,小月却说:“滚出去,你太不要脸了,我要把你的孩子带走。”告诉我爸爸! ”他骂道。小月回来了,父亲却还没睡,蹲在碎石上抽烟。小月只喊了一声“爸爸”,就进了小屋。一个月前,小月让爸爸把这个小房间打扫干净。山窝子家里每个人在母亲房间的窗户下都有一个大罐头。未婚的七八岁孩子总是把罐头留在这个天堂里,和父母一起睡在铺位上。小月14岁那年,她开始来月经,从此她变得害羞,拒绝和父亲一起睡觉。然而,在尚沃吉,没有记载父母和孩子分床睡的旧俗,她能闻到父亲身上的汗味、香烟味和酒味,尤其是当他伸开双腿反抗的时候,她就讨厌了。枕头必须用枕头或衣服紧紧盖住。她一直要求让出西侧的杂物间,让她一个人住,父亲最终同意了。她精心地把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它视为滋养女儿心灵的巢穴。女儿一回来,我就进了屋,一走就关上了门。没有人能进入或知道女儿家的秘密。她父亲叫她去花园。
我走遍了所有的田地,看了看,今年长得最多的就是我两家。我重新施了尿素,只剩下一半了。明天就会发货。王和尚说:“你们年轻人种地总是用尿素,我不介意花钱买。”如果再十天半不下雨,包谷就要遭殃了,所以我想把牛棚里的粪便搬出来,把包谷包进土里,保持湿润。 “那,明天一早我来排便。”“小月拿了洗漱水,进房间拿了自己的肥皂和毛巾,站在一旁看着凯凯赤身裸体。她穿着一件粗布制成的白衬衫,衬衫后背完全被汗湿了,手臂和脸上都有玉米叶留下的红色痕迹,她说:“那一英亩地太热了!” . 土地不好。只要有足够的土地和食物吃,整天待在地下就能收获80多块钱。市场上的粮食这么便宜,你怎么能赚很多钱呢? ” 王和尚站在葡萄架下摘葡萄,我手里抚了几片叶子纳凉,放在裤子底下。听到小月的话,我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是”“农民就是人民。如果你不关心庄稼,那就当农民吧。”“请看看他种植的庄稼,它就在我们的土地附近,而且没有。地上的一滴粪便,地面抚慰了他。小月先生从来没有去过田地,萌萌的庄稼却不知是怎样长大的。 “每次在荆子关见面,他们都吃喝得很顺利,看来是他家先买了收音机,但我担心再发生这样的事。”小月说。 “河南人爱惹麻烦,”他说。 “人们常说,天上有九只鸟,地上有湖北人。”小月说。由于你是湖北人,所以整天都在家。凯凯兄弟,请告诉我你是否可以喂这头牛。 最好赶紧卖掉,不用担心摔倒。菜菜说:“我也和叔叔说过很多次了,但他不同意。” ”王和尚说:“农民不养牛,怎么养牛呢?
算什么农民 ”才才说:“大伯,就那么些地,把牛喂一年,就用那么几天,犁的地又不深不细,还不如用镢头深挖哩!”王和尚说:“你们年轻人做庄稼,心都太浮。牛耕地就说是不深吧,它可以推磨拉碾,可以踏粪;没有粪种甜地不成 往后谁也不许弹嫌我这牛!”“爹总是死脑筋!”小月嘟哝了一句,就拿眼光暗示才才。才才却再没有言语。她便生了气,坐到远处的木墩子上.给了爹和才才个后背。院子里一时静悄悄的。院门水道下跳出了几只蛐蛐,“曜曜”地发着清音。小月烦起来,又是一身的汗水。王和尚默默抽了一阵烟,将竹根管烟袋又递给了才才,自个百无聊赖地站在月下,接着,到牛棚里又去看病牛了。小月就对才才说:“你那嘴呢 到你说话的时候,你话就那么金贵 !”“他毕竟是老人呣。”王和尚在牛棚叫着才才,要他帮忙给牛铡些草。才才看看小月,“嗤啦”陪个笑脸,还是起身去了。小月拧身就进了她的小房里,“砰”地关门睡下了。第二天,小月一觉醒来,天亮得白光光的。她睡着以后,心里的烦闷就随同思绪一块消失了去,但一重新醒来,烦闷又恢复起来了。她没有立即起床,依旧懒懒地睡着。一半年来,每每这么_二大清早翻身起来,这种烦闷就袭上了心,竟会一直影响到她一整天的情绪;她也常常以这个时候的心绪来判断这一天的精神状况。现在,她倒盼着得到爹的一顿斥骂。屋里、院子里却没有爹的咳嗽声。牛棚那里一声接一声地传来有节奏的吭哧声。她坐起来,用舌头舔破了窗格上的麻纸.才才在那里出牛粪了。病牛已经能站起身,拴在墙角的梧桐树下,用尾巴无力地掮赶着苍蝇、蚊子的一次又一次勇敢而可恶的进攻。才才高挽着裤腿,站在粪泥里,狠劲地挖出一块,用力一甩,随着一声 “吭哧”,抛出牛棚的栅栏门外,空地上就甩起了偌大一个堆来。黑色的小蚊子立即在上边笼罩了一层。“唉_–”小月叹息了一声,慢慢地又睡下了。对于才才的勤劳辛苦,她是欣赏还是可怜,是同情还是怨恨,这一声“唉”里,连她也说不透所包含的复杂而丰富的内容。十年来,娘下了世,苦得爹拉扯她过日子。那光景真够凄惶。爹每天到船上去,她就被架在脖子上。要摆渡了,爹就用绳子系着她的腰拴在船舱里。冬天里河上风大,舱里放个火盆,爹解开羊皮袄将她抱进去搂着,教给她什么是冰,说鱼儿怎么不怕冻,在冰下游泳哩;问她冷不,她给爹说不冷,不冷二字却冷得她说成“不冷冷冷冷”。夏天的傍晚,没人摆渡了,夕阳照在沙滩上,爹又教她在水边用沙作城堡。城堡修得漂亮极了,水一冲却就垮了,她伤心得呜呜地哭。“我要城堡!我要城堡!”“城堡坐着水走了。”爹说。“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走了就不回来了。”“娘也是坐着这水走了的吗 ”爹就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呆呆看着河水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向下流去,河岸边的柳树就漂浮出一团一团发红色的根须毛,几支断了茎的芦苇在流水里抖得飕泠泠地颤响。“是的,小月,娘是坐着这水走了。”爹说完,就赶忙抱了她,到岸头的沙石滩里捡那些沙鸡子蛋,拿回家在铁勺里和南瓜花一块炒了喂她。自那以后,爹就不带她到船上去,寄放在才才娘那儿。才才娘是个寡妇。丈夫去世过了四年,她和才才还穿着白鞋守孝。爹一到河里摆渡,就把她送去,从河里回来了,就把她接到家。才才娘疼爱着小月,爹也疼爱着才才,每每回家来在口袋里装着几个豌豆角儿,每人都平均分着几颗。小月常常就看见爹和才才娘坐在院子里的椿树下说话儿,抹着眼泪。她吓得不知道怎么啦,给爹擦了眼泪,也给才才娘擦了眼泪。这么一直呆过了两年,爹就不再送她到才才家去。她问爹原因,爹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气。她开始上学了,在学校里,听到同学们讲:爹和才才的娘怎么好,要准备结婚了。她回家又问爹,爹让她什么也不要昕,兀自却到娘的坟上哭了一场。但逢年过节,两家依然走动。冬冬夏夏的衣服,全是才才娘来做;麦收二料,也都是爹帮才才家耕种收获。才才那时长得瘦猫儿似的,病闹个不停,人都说“怕要绳从细处断”。才才娘日夜提心吊胆,总是给他穿花衣服,留辫子头,想叫他“男占女位”,祛灾消祸。小月总是要羞他,叫他“假女子”。两人曾打起架来,她竟将他打得蛮哭。“小月,你怎么打才才哥 ”爹训她。“他假女子,羞,羞!”“他将来要作你的女婿呢!小月,你要不要 ”“女婿 女婿是什么 ”“就是结婚呀。”“他要还留辫子,我就不要!”惹得爹和才才娘都笑得岔了气。这是她七岁那年的事。后来,她和才才都长大了,昕到村人议论,原来当年爹和才才娘想两家合为一家,但才才的舅家不同意,事情便吹了。大人的事不能成美,他们就都希望将来能成儿女亲家。这事村里人知道了,常当着小月和才才的面取乐,使他们再不敢在一处呆,而且又都慢慢生分开来。但是,直到他们都长成这么大了,两家老人还没有正正经经提说过这一场婚事。这两三年里,爹明显地衰老了,早晚总是咳嗽,身骨儿一日不济一日。才才就包办了他们家一切的力气活。小月看得出他的心思:他是完全将自己放在一个女婿的位置上。爹也常常找机会让他们在一起多呆,说些话儿。但是,一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才才就不敢看她,出一头的汗。“他太老实。”小月躺在床上,想起小时候的样子,才才虽然现在长得比小时有劲多了,也不穿花衣服留辫子了,但那秉性却是一点也不曾变呢。院门口开始有了脚步声,接着那梧桐树上的窠里,喜鹊在喳喳地乱叫,有人在叫:“小月姐!”叫得软软的,甜甜的。小月立即知道是门门来了。门门先前常到她家来,爹讨厌他只是勾引着她出去浪玩,骂过几次。以后要来,就先用石头打惊那树上的喜鹊,等小月出来看的时候,他就趴在门外墙角摇手跺脚,挤眉弄眼。现在,虽长成大人了,他还玩这种把戏儿。这么早来干什么呢 她正要应声,就听见那“咚咚”的脚步声一直响到窗子底下,她忙拉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子。“是门门吗 小月还没起来。找她有事 ”才才在牛棚里发问。“噢,才才!你倒吓了我一跳,你在出粪呀 那可是气力活哩!”“这点活能把人累死! ”“行,才才。你怎么头明搭早就来帮工了 ”“邻家嘛。”“当真是要争取当女婿了 ” 、“你说些什么呀!”小月坐起来,她把窗纸戳了一个大窟窿,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站在院子里说话。两个人个头差不多一般高,却是多么不同呀!门门收拾得干干净净,嘴里叼着香烟;才才却一身粪泥,那件白衫子因汗和土的浸蚀,已变得灰不溜秋,皱皱巴巴,有些像抹布了。人怕相比:才才无论如何是没有门门体面的。小月心里多少泛了些酸酸的滋味。“才才就是我将来的女婿吗 ”她默默地坐在被窝里,呆眼儿盯着床边的一只孤零的枕头,竭力寻找着才才的好处。“他毕竟一身好气力,又老实本分,日后真要作了他的媳妇,能待我好吧!”她再一次看着窗外,那屋檐下蜘蛛结成了老大的一张网,上边的露珠,使每一节网丝上像镀了水银,阳光就在那网眼里跳跃。两个小伙子还站在院子里说话:“今早就出了这么多粪吗 ”“饭后就能出完了。”“你真下得苦!地一分,他们家就缺一个出力气的人,你有了表现的机会了!出一圈粪,就等于挣回媳妇的一个小拇指头,干百儿八十次,媳妇就全该你的了! 才才,你记性好,你没想想,媳妇挣得有多少了 ”才才却满脸通红,讷讷地说不出来。小月一下子动了怒,隔窗子骂道:“门门,你别放屁,你作贱那老实人干甚 !谁家不给谁家帮个忙吗 ”门门吐了一下舌头,对着窗子说:“他老实 出粪不偷吃罢了!谁家不给谁家帮忙 小月姐真会说话,可这才才为什么就不给别家出粪,而旁人又怎不来这儿出这么大力气呢 ”小月一时倒没了词。门门在院里嘻嘻哈哈笑,直拿才才奚落。“门门,你是成心来欺负人的吗 ”“小月姐,我哪里敢哩 我是来问你几时到河里开船的,我想到荆紫关去。”“不开船!”小月愤愤地说。“小月姐,真生气了 我在家等着,你到河里去的时候,顺路叫我一声啊!”门门在院子里作出一个笑脸,从门里走出去了,哼了一声什么戏文。小月穿好衣服出来,才才又弯了腰挖起粪,头抬也不抬。看着他那老实巴脚的样子,小月反倒越看越气:“才才,你刚才是哑巴了吗 你就能让门门那么作贱吗 ”“由他说去。”“由他说去 你能受了,我却受不了!”才才又低头去挖粪,小月一把夺过镢头,“咣”地甩在院子里,锐声叫道:“你只知道干,干,谁让你干了 !”才才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末了,看着小月的脸色,又是讷讷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小月说句:“没出息!”转身进屋洗脸去了,扑啦,扑啦,一个脸洗完了,一盆水也溅完了。王和尚进了院。他是一搭早去拾粪了的。经过自家三亩地的时候,间出了一大捆包谷苗,一进院门,“哗”地丢在地上,对着才才说:“种的时候,我说太稠太稠,你总是不听,现在长得像森林一样,一进地,纹风不透,那是在壅葱吗 天这么红,再要一旱,我看就只有等着喂牛了。”才才说:“大伯,就要种稠些,这品种是我特意换的。”“我知道,‘白马牙’就是新品种,那种得多稀。”“这种子和‘白马牙’不一样哩,它不是靠单株增产,而是靠密植。”小月在屋里气又上来了,说:“才才种得不好,你当时干啥去了 这家是你的家,还是人家的家 你什么都让人家干,不怕旁人指责你吗 ”王和尚一时倒愣了,反问道:“旁人说什么了 才才是外人吗 ”“不是外人,是什么人 !”小月恨不得好好出出爹的气:这就是你认为的女婿吗 就这么使唤女婿吗 她恨起糊涂的爹,也恨起太老实的才才。爹以他的秉性要求着这个未来的女婿,才才又是学着爹的做事为人,难道将来的才才也就是爹现在这个样子吗 王和尚又弯腰咳嗽起来了,一声又一声地干咳着,身子缩成一个球形,嘴脸乌青得难看。小月没有再说下去,拉开院门走了。王和尚终于咔出一口痰来,吐在地上,问道:“你到哪里去 ”“我到船上去!”王和尚疑惑地看着才才:“你们吵嘴了 ”“没有。”“那她怎么啦 ”“不知道。”“这死妮子!脾性儿这么坏,全是我平日惯的了。”他说着,又咳嗽得直不起腰来。天果然旱了;正当包谷抽节出梢的时刻,一连一个月,天没有落下一滴雨来。分地以来,几料庄稼收过,大获丰收,山窝子里的人几乎天天像过年似的高兴,大小红白喜事都是大操大办,得意忘形。王和尚心下就想:人世上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苦尽甜来,乐极生悲,更何况天有不测之风云 包谷下种的时候,地墒很好,他就担心着包谷冒花时的雨水,常看一着如森林一般密的包谷,心里捏着一把汗,果真怕啥有啥!几天来,他天不明就起床,站在院子里看天:天依然四脚高悬。每每下午,天上积了一层黑云,就一眼一眼盯着,却偏偏就刮起了热风,黑云便全散了。他坐在地里,眼看着包谷叶子耷拉下来,枯卷了,就难受得要落泪。以前一到地边,看到自家的包谷比四边旁人的包谷高出一头,心里就暗暗得意,觉得脸有盆子大的光彩。现在一旱,自己的包谷最先失了形,嘴唇上就起了火泡,天天在家发脾气,骂天,骂地,又骂才才耕种时,不听他的话,植得这么稠密。才才也急得上了火,害火红眼儿,烂得桃儿一般。一天三晌到小月家来,和王和尚捉对儿唉声叹气,埋怨分地后一些缺德人破坏了水渠,又搬了渡槽的石梁盖房子,使渡槽在去年冬天就垮了。现在,事到临头抱佛脚,一家一户,再要联合起来修渠建渡槽,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只好担水浇地。两家合作,一条扁担,两只水桶,从河里一担一担舀起来,一勺一勺浇在包谷根下。三天三夜,一身的汗水都出干了,才给小月家浇了一亩三分,给才才家浇了一亩。浇过的地,夜里包谷缓过青来,第二天一个红日头,地皮上又裂了娃娃口大的缝子。小月还从未吃过这般苦,太阳晒得脸上脱了一层皮,脖子上,头发里又生了痱子,一吃饭的时候,扎得像撒了一把麦芒在身上一样难受。才才娘更苦得可怜,担水回来,又忙着烧水做饭,眼圈子罩了一圈黑。大家一回来,她就把从山上采来的竹叶茶在盆里泡好放凉,可小月喝上两口就歪在一边睡着了。这一天下午,小月又跟着爹去担水,上坡时一个趔趄,桶撞在地上,桶底掉下来,车轮似的骨碌碌滚下去,她一火,就把扁担撂了。爹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和爹又对口儿吵了一仗,就借故河上有人摆渡,跑到船上再不回去了。抗旱天,摆渡的人不很多,她就坐在船上生闷气儿,拿眼儿直盯着那大崖前翻飞的鸽群。它们是一群多自在的生灵,倏乎地飞来,一会儿迎着风,露出斜斜的,窄窄的侧面;一会儿又顺了风,露出宽宽的,平平的正面,接着就一起投入一棵树上,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吸将而去,无踪无影。一根羽毛落在了船舱,在她的脚上浮动,一会儿起,一会儿落,最后闪出船沿,悠悠乎乎地从水面上直飘着到天上去了。小月看得困了,想得也困了,就闭了眼睛睡在船上。她睡得好沉。任凭水波将船怎样地晃动,只是不醒。梦里觉得自己躺在了一个草坪子上,坪上各种各样的花儿都开了,她乐得在草坪上发疯地跑,突然有一只毛毛虫落在她的耳朵上,又直往里边钻,拿手去捉……却撞着了一个又粗又大的手。她忽地睁开眼来,门门坐在船头上,拿一个毛拉子草轻轻地搔她的耳朵哩。门门见她一醒,正襟危坐,一脸的正经,看着水面上的一只小鸟儿掠过,尾巴成数十次地点水。“你干啥哩 ”她恼着眉眼说。“你瞧,鸟儿一点尾,一河都在放射着圆圈呢。”“是吗 是吗 ”小月一骨碌爬起来,却猛地揪住了门门的招风耳朵,骂道:“好个贼东西,人家姑娘家睡觉,你来干啥 ”门门连声叫唤。“我叫你还欺负我不 ”“小月姐,我怎么就欺负你了 ”“那天你到我家,你怎么对才才说话的 !”“我说些趣话,我也是为着你们好呀!”“为着好 就是那么个好法吗 ”小月又使劲揪了一下耳朵。“我错了,我错了。”“怎么个错法 ”“要我平反吗 就说:才才想当女婿,他是白日做梦哩,小月压根儿就不愿意,小月爹是让才才当义务劳力哩!”小月气得捶了门门一拳。门门一个挣脱,跳下了船,站在船尾后的浅水里,恢复了被痛苦扭曲了的脸,说:“小月姐,说正经的,你真要嫁给才才吗 ”“你问这个干啥 ”“村里人都这么说的,这是真的吗 ”小月伏在船板上不动了。“真的是你爹和他娘自小就给你们定下的 ”小月没有回答。“那不是包办吗 !”小月头低得更低了。“也好,才才有一手好活,心也诚实,去年我俩去河南西乡镇换麦种,一路上,他买烟,给我买一包三角钱的‘大雁塔’,他给自己买一包九分钱的‘羊群’,我吃一碗肉面,他只吃一碗素面。日后你准能拿了他的主儿,能做你们家的掌柜的呢。”小月说起来,声色俱厉:“门门,你别勾子嘴儿地喷粪!告诉你,以后不许你再提说才才的事。我王小月可不是才才,让你捏了软面团儿!我要嫁谁,我看上谁就嫁谁,你管得着吗 ”“中!”门门却大声叫好。小月脸更严肃得可怕。门门便瓷在那里,读不懂小月脸的这本书的内容。“你有正事吗 没事你快去浇你的地去吧,瞧你那地里的庄稼,都快拧成绳绳了。”门门正下不了台阶,听了小月这话,当下又生动了脸上的皮肉。“小月姐,我是坐船到荆紫关去,听老秦叔讲,荆紫关后的刘家坪里,有一台抽水机租借,我想弄回来浇地呀。”“抽水机 ”“租借一天十元钱,弄回来,便可以再租借给村里人,日夜机子不停,一个小时要是收一元五角,一天就是三十多元,扣过十元,净落二十,咱地里的庄稼保住了,额外又收入好多了。”小月立即想到爹和才才担水浇地的可怜相。这鬼门门,怎么就想到这一步 “这是真的 ”她说。“哄了你,让我一头从这里溺下去,到丹江河口喂鳖去!”“门门,可一定让我家也浇浇啊。”“那有什么问题 小月姐,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咱两家一起去租借,收入下的钱二一分作五。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什么都不管,到时净分钱就是了。”“我可不落那贪财的名。你等着,我回家叫才才和你合作,一块去刘家坪吧。”“叫他于啥 ”“我想叫!”“好吧。”当小月兴冲冲赶到家里,爹和才才刚好从地里担水回来,一进院门,才才就累得趴在台阶上像瘫了。才才娘在家正喂猪,还没过来做饭,爹从水缸里舀了一水瓢凉水,饮牛似地喝着。小月将抽水机的事一说,爹把水瓢“啪”地丢在缸里,先一口反对:“搞抽水机 他门门能搞下抽水机!那小子庄稼不好好做,想得倒好!”“他真行呢,是老秦叔提供的线索,他准备就去刘家坪,还在河里等着哩。”“别听他那一套。”王和尚说:“真能搞回来,那是电老虎,他能使唤得了 让猫拉车,就会把车拉到床底下去!”小月嫌爹门缝里看人,不和他说了,就鼓动才才。才才只是拿不定主见,说门门人倒能干,但太精灵,交手不过。小月就骂:“不是别人交不过,是你太窝囊!”才才便又去和王和尚说:“大伯,或许这是好事哩,咱试试吧。”“试试,试成了庄稼也就死完了!”“那你说不成 ”“不成。”小月一甩手,说:“你们爱出力你们就一桶一桶担去,你给我些钱,我去。”爹黑了脸:“钱是从地上拾来的,让你拿去糟蹋 !”小月哭丧着脸跑回船上,门门一问,“哇”地一下就哭了。门门只好一个人坐船走了。小月便一直守到天黑,等着门门和几个人抬着抽水机、小电机回来了,才一块回了村。第二天,门门就将抽水机安装在自己地畔,皮管子一直伸到坡坎下的河里,紧忙地浇了一气,便租给小街上的人家。抽水机真的日日夜夜再没有停。他是懂得些机械的,每一家租用时,都请他去经管,好烟好酒相待,大海碗盛着凉面皮,一直要挑过鼻尖,唏唏溜溜地吃。一时间,门门成了村里的红人,他一从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走过,老少就打招呼:“门门,吃些饭吧!”筷子在碗沿上敲得哨哨响,他的两只招风耳朵上夹了三、四根香烟。碰着了才才担着水从街上过,一定要送给才才一根烟抽,才才不要,红着脸脚高步低地就走,那水就星星点点的撒了一石板路。王和尚的三亩地和门门连畔,门门浇地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忙从包谷丛里斜道穿过去。走到看不见门门的地方,骂道:“这小子真成事了 ”就心里起了嫉火。门门的地种时并没有打畦子,水浇进去,高处成了孤岛,低处泡了稀汤,水溢流到了他的地里,他装着看不见。门门也装着看不见,在地头树下仰身儿一个大字睡觉。当旁人来租用抽水机时,又故意大声说,让藏在包谷地里的王和尚听。“你能信得过我吗 丑话说在前头,一小时一元五角,你肯糟蹋钱吗 ”“这是谁说的话 二元钱也不贵啊!”来人说。“对了!瞧咱这庄稼,不在乎没长好,这一水,就什么都有了,要它屙金就屙金,要它尿银就尿银!”王和尚把草帽按得低低的,走掉了。才才终于忍不过了,说服王和尚也去租用门门的抽水机,王和尚没有言语。才才去见了几次门门,却碍了脸面,说不出口。王和尚就让小月出头给门门说话,门门一口应允,还亲自过来将抽水机安装好。这使王和尚佩服起这小子的能耐来了,将那竹根管烟袋递给门门抽。门门没有抽,心却满足了,悄悄对小月说:“小月姐,你爹让了我这一袋烟,我什么也都够了!”“你也是贱骨头!”小月说。“咱这也是向才才学习哩嘛。”这天夜里,王和尚和才才娘在地头经管着畦子,才才前后跑着看水渠堰儿,小月也学过机械,便守着抽水机。月亮清亮极了,她脱了鞋,将双脚浸在水里,一声儿听那马达的轰鸣。水进了地,一片嗞嗞的响声,像是万千的蛐蛐在奏鸣,包谷叶子很快就精神了,王和尚在地里拍着地说:“你旱嘛,你龟子怎么就不旱呢 !”哈哈哈地笑。门门披着衣服,叼着香烟来看了几次马达的转动,就和小月说一阵话。听见王和尚的笑声,两个便抿了嘴儿也笑了“你爹还会恶我吗 ”“不知道。门门眨眨眼走了。小月温温柔柔地坐在那里,想着门门的话,真盼爹从此就会变。一时间。心里清净起来,歪身躺在地上,看夜空没一点杂云。三只四只蛐蛐从地里跳过来,在她身前身后“曜曜”地叫。这些生灵,也是喝饱了水,在唱一曲生命之歌吗 “才才,才才!”她坐起来叫着。几天来,日夜挑水浇地,才才黑瘦得越发不中人看,眼睛烂得更厉害了,用两片冬瓜叶拍薄了贴在太阳穴上。他从地里走近来,问小月有什么事 “水渠修好就是了,用得着不停地跑吗 ”她把手巾扔给了他,让他在水里擦擦脸,自个就将爹放在地边的衫子和自己的衫子泡在水里,一边洗,一边说:“你瞧瞧,一样是种庄稼,你累得像黑龙王,人家门门,香烟叼上转来转去的。”“我怎么能和他比 ”才才说。“怎么不能比 人家庄稼浇得比咱早,产量不一定会比咱低呢。”才才无言可答。“你别跟着我爹学,他是上一辈的人,想事处事都过时,你学他的,总会吃亏哩。”“大伯毕竟是做了一辈子庄稼。”“他还不是求乞门门吗 ”小月最不满意才才总是这样放不开,心里就老大不高兴。“才才,你是不是嫌我老对你说这些,说得多了吗 ”“……”“你知道我为啥要对你说得这么多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会这样!你听见了吗 l”“我听着哩。”“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才才看了一下小月,绽了个笑,也不开口,却抓过衣服帮着洗起来。小月心火哄地腾起来了:“谁稀罕你这样j你以为把什么都替别人干了,别人就喜欢了 你去吧!你去吧!”才才落个没趣,走不行,不走也不行。可怜为难了许久,蹴过来又说:“小月,大伯和我娘刚才在地里说……”“说了什么 ”“说了那个事……”“什么那个事,你连一句来回话都说不了吗 ”“就是……”唉,小月真气得想把才才一把扼在水里!她也明白了才才说的是什么事了,说:“说咱俩的婚事 ”才才倒惊了一下,点了点头。“都说什么了 ”“我娘叫你到地里去,她有话要跟你说。”“我不去。”“她说咱们的事,得有个媒人了,把事情正式定定。”“这是你娘的主意 ”“嗯。”“那我不去!”“不去 ”“不去!!”“那你 ”“那你呢 你是傻了,聋了,哑了,死了 !”包谷地里,才才娘叫起了小月,小月一声不吭,装作没有听见。“爹真是不要命了,人都累得没二两力气了,明日再浇吧。”才才娘也同意,让回家都去歇一歇。这时候,来了几个人,是门门的本家爷们,要将机子拉去后半夜浇他们的地。才才说没有给门门打招呼,他们就拍拍腔子,说门门是自家人,他还能不让浇吗,别说浇,就是浇水钱他门门还能红口白牙地要吗 才才想了想,也便让他们将抽水机抬走了。投诉赞 5收藏 11转发回应 转发 赞 收藏 只看楼主上古的埙上古的埙 组长 楼主 2015-05-31 16:58:13才才回到家里,在笼里抓了几个冷馍啃了,趁娘睡下,他又拿了锨出了门。因为他家的地离河畔远些,抽水机的皮管又短,必须将水抽上来,再修一道水渠才能浇到地里。这么一直修到天明,去要机子的时候,门门的那几个本家人却变了卦,说他们还有几块地没有浇完。才才嘟囔是他让他们得空浇的,不能这么不讲理,他们倒说门门是他们族里的晚辈,理所当然先尽他们河南人浇。两厢争吵起来,好一场热闹。门门正在家里洗衣服,当下提了棒棰跑来,坚持要让才才先浇,理由是:才才家已经交过了钱。“门门,你认钱就不认人了 ”本家的爷们以势压迫。门门说:“这机子是我用钱租来的,我当然要钱。”“好好好,我们给你掏钱!”“掏钱也有个先来后到,一村子的人都排了队了。”“门门,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啊!你爷还把我爷叫爷哩!”“我知道,爷!”本家的爷们恼羞成怒,偏要先浇不可,门门倒上了气,没说二话就将机子关了,让才才抬去浇。那些人就倚老卖老要过来打门门,门门一口将嘴角的烟唾了,手中的棒棰往空中一甩,正好打在身边一棵柿树上,三、四个青涩柿子应声掉下。他接住棒棰,叫道:“我的机子倒不由我了 来吧,要打可不要嫌我门门是六亲不认!”对手自知理短,先怯了场,手在屁股蛋子上拍着,一边走去,一边还在骂:“门门,你这小杂种j你爷们不用你那机子了!”“不用了好呣,你就不缺柴禾烧了嘛!”“你不认咱,咱也不认你了,你发你的财吧!”“那自然了!”门门偏将口袋拍着,那里边的钱币就哗哗地响。才才傻了眼,不好意思地说:“门门,这样好不好 ”门门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掏出纸烟叼在嘴上,打打火机的时候,手却抖抖地几次没有打着。见才才还愣在那里,倒没好气地说:“你还呆着干啥 没你的事!”整整浇过了一个早晨,又浇过半个中午,才才家的地浇完了。才才松了一口气,抱住枕头就在家一气儿睡到天黑,鼾声打得像雷一般。吃晚饭的时候,王和尚来叫他们母子到他家去吃饭,说是做了些凉皮子。才才娘说还要喂猪,推辞了,却打发才才拿了一瓶子老陈醋去了。吃罢饭,王和尚把电灯泡儿拉出来挂在屋檐下,和才才轮唤着吃“一口香”,小月就关了门在屋里用水擦身子。月亮明晃晃的,才才又去门楼下的葡萄树上摘了几片叶子,在手心里拍着往额角贴,王和尚就叫小月擦洗完身子,去温些热水。说是这几天又急又累,都上了火,眼下心松泛了,该剃剃头了。就让才才先给自己剃,剃得光光的,在灯下直闪着亮。接着,他又要给才才剃,小月却将那洗头水端起来在院子里泼了。“现在年轻人谁还剃个光头 难看不难看!”“咱农民嘛。”才才说。“农民就不能留着发型 人家门门,还是个小分头哩!”王和尚说:“大热天,门门那头发看着都叫人出一身汗哩。是啥就要像个啥,别装狼不像狼,装狗尾巴长!”小月说:“对着哩,用抽水机浇地倒不像是农民干的,是农民用桶担才像哩。”王和尚噎得没有说出话来,就对才才说:“好了好了,留什么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不剃就不剃吧,赶明日让门门用推子给你理去。”才才说:“我可是打死也不留他那种小分头!”小月说:“你也就是上不了席面的——”她没有说出“狗肉”两个字,因为看见才才娘急急火火从院外进来了。才才娘脸色很不好看,一进来就顺手将院门关了,偷声唤气地说:“他伯,不得了了!”大家都吓了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了 才才娘颠三倒四说了好大一会,才把事情头头尾尾道清:原来河南那边的公社里来了一个干部,说是收到一份反映材料,告门门搞非法活动,以抽水机发“抗旱财”,专门来调查这件事的,机子已经命令暂时停了。干部走访了好多人家,刚才去找才才,才才不在,向才才娘问情况,才才娘吓得只说什么也不知道,那干部就让才才回来后写个材料。“哎呀呀,”王和尚当下就叫了苦,“怎么会出了这事!是不是上边又要来抓资本主义倾向了 ”小月叫起来:“那算啥资本主义倾向 !到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王和尚一下子上去捂了小月的嘴,低声吼道:“你是吃了炸药了,喊叫那么大的声,是嫌外边人听不见吗 ”“听见又怎么样 ”小月还在愤愤在说,“不是门门搞来这抽水机,庄稼还有救吗 这一定是他们本家子那些人告的黑状,这些人的心让狼掏了!那干部为什么要让机子停下来,耽搁了庄稼,把他啃着吃了 !”王和尚一句话再说不出来,开始吃他的“一口香”了。“一口香”因为每次只是一口,吃起来火柴就费得可怕,他就将烟袋眼里的火蛋轻轻弹在鞋壳里,装上新烟了,在鞋壳里将火蛋按上去;如此传种接代,一根火柴就可以吃几十次“一口香”了。大家都没有言语,看着他已经吃过十五次了,突然一口大气将那烟袋眼里的火蛋吹散,扬手把烟袋丢在台阶上。“唉,世事就是这样,街坊四邻的,为好一个人艰难,得罪一个人就容易了!谁也见不得谁的米汤碗里多一层皮。我老早就估摸他门门须出个事不可,怎么着 话说回来,这次抗旱,也多亏了这小子,可人万万不敢太英武了,老老实实的还是安稳,常言说:看着贼娃子吃哩,还要看着贼娃子挨打的时候哩。”才才娘就说:“他伯,人家明日一早就来取材料,才才该怎么去写呀 咱就什么都说不知道算了。”小月说:“门门真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了,咱就怕成这样 人家还不是为了咱浇地,才得罪了那些本家人吗 咱现在不为他说话,咱良心上能过去 ”才才说:“门门也太张狂了,说话口大气粗的占地方,让人就忌恨了,你瞧他那嘴上,什么时候碰见都是叼着纸烟……”小月说:“得了得了,那是人家挣的,又不是偷的抢的,你想那样,你还没个本事哩!材料上,你刚才那样的话也休要提说一字半句。”才才就不言语了。王和尚说:“才才,人家要你写材料,你就写,是啥就是啥。咱还是本分为好,别落得惹人显眼,那说发‘抗旱财’的话,咱可不要昧了良心去说。”第二天一早,才才将材料交给那个公社干部了。公社干部看了看,又和他说起来,他自然是能少说就少说,实在不说不行了,就说说事情的经过,结结巴巴的,出了一头的汗。送走了公社干部,他就可怜起门门来,想去给门门说些宽心话,但又考虑自己口拙舌笨的,便掮了锄又到地里去看包谷去了。包谷得了水,精神得喜人。咯吧咯吧响着拔节的声,才才就不觉又念叨起门门的好处。回来经过门门的地边,见那地边的草很多,心里就说:女人锅沿子,男子地堰子,这门门地边的草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人说他不务正业呢。就帮着锄起来,一直收拾得能看过眼了,才慢吞吞走回来。在石板街道上,没想却又碰着门门了。“才才,又去地里忙活了,是在你家地里,还是你老丈人家地里 ”门门打老远就又戏谑起他了,手里提了一瓶酒,走过来的时候,一口的酒气。才才没有恨他,也没有接他的话,看看他步伐不稳的样子,知道是心里窝了气,借酒浇愁,又喝得带上了。这会儿又一把拉住才才,硬要才才到他家去再喝几盅。才才拗不过,到了门门家,门门敬了他一盅,自个一连三盅,喝得十分痛快。才才倒又好生纳闷。“门门,那事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事 ”“唉,你还瞒我呀 是谁这么坏了良心的……”“没事了,才才。”门门却笑了,“喇叭是铜锅是铁,他谁能把我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公社那个干部也走了,你没去河边看看吗,那机子又开起来了!”才才猛地醒悟过来,叫道;“你原来是喝高兴酒了!”“可不,一张黑状子,倒使我破费了两瓶酒,昨儿夜时,那一瓶子都叫我闷喝了,来,才才,有人说我发了‘抗旱财”咱就是发了,这酒真是没掏钱呢!再来一盅!”才才也喝得有些头晕了,说:“门门,事情过去了就好,可你听我说一句话,以后你就是再有钱,在家咋吃咋喝都行,出去却要注意哩,在人面前夸福,会招人忌恨呢!”门门倒哈哈大笑起来了:“好才才,你真是和尚伯的女婿,你是要我装穷吗 ”才才落了个大红脸。包谷地通通浇了一遍透水,褪了色的山窝子又很快恢复了青绿。过了半个月,天再作美,落下一场雨,几天之内,地里的包谷都抽了梢,挂了红缨,山坡上显得富态了,臃肿了,沟沟岔岔的小河道却变得越来越瘦。人心松泛下来,该收拾大场的收拾大场,牛拽着碌碡在那里内碾一个莲花转儿,外套一个八字环儿;家家开始走动“送秋”,女儿女婿提着四色礼笼来了,酒是白酒,糖是红糖,那挂面一律手工长吊,二十四个白蒸馍四面开炸,正中还要用洋红水点上一点。客人要走了,泰山泰水要送一个锅盔一一名儿称作“胡联”一~将全部手段施在上边:划鱼虫花鸟图案,涂红绿蓝黄颜色,一直送着从石板街道上哐嗒哐嗒走进包谷地中的小路,落一身飘动的包谷花粉。更有那些孩子们编出各式各样的竹皮笼子,将蝈蝈装在里边,屋檐下也挂,窗棂上也挂,中午太阳一照,一只狗扑着将竹皮笼子一撞,一家的蝈蝈叫了,一街两行的蝈蝈就叫得没完没了。大凡世上,锦上便容易添花,第五天里,陕西洛南县来了一个串乡的木偶戏班,叮叮咣咣在街口那边的大场里演出。三个晚上,都演的是《彦贵卖水》。门门看着,心里就热起来,拿眼睛在人窝里扫描,但终没有看见小月。他退出来,就立即到小月家去。月光下,王和尚正在门前的一台碾盘上修理石磙子拨枷,见门门往院里一探一探的,问他干啥 门门慌心慌口应道:“大伯,我来借借桶,去卖卖水去。”把担水说成了“卖水”,脑子里还是彦贵的事。说完,就吐了舌头。王和尚耳朵背,倒没听出这个字眼来,说:“桶在门后,你自个取吧。”他走进去,蹑脚儿到小月的房子一看,门上搭了锁,心里暗暗叫苦,心想:她人呢 要是她也看了皮影,他一定要问“咱村里的彦贵是谁 ”门门空落落走出来,对王和尚说:“大伯,家里就你一个人 ”“可不就我一个人。”“没去看皮影啊 ”“我修修这拨枷,包谷一收,就用得着这碾子碾嫩颗儿做粑粑吃了!”门门怏怏地走了。王和尚见他并未拿水桶,心里疑惑了半天:这小子怎么心神不定的 今秋里多亏了他,但他确实也挣了不少的租用钱——功过相抵,到底是个不安分的刺头儿。小月这夜里其实也在木偶戏台下,她来得迟,前边没了地方,就一个人爬到场边的一个麦秸垛上去看。麦秸垛上看不得不十分清楚,但东来西去的风特别凉快。戏台上边,木偶儿彦贵和小姐在花园里,一个弓腰作拜,一个蹲身行揖,卿卿我我不能分开,她思想就跑锚了。一下午,她本是早早要拿凳子来占地方的,才才娘来到她家,又提起媒人的事情,小月虽然恨才才不出头露面,但也点头应允了这事,说:“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何必要找个媒人呢 又不是我家要财礼,开不了口,需得有人从中调和不成 ”小月的态度虽不能使王和尚和才才娘十分中意,但一场婚事终于确定下来,心里就落了一块石头。小月急盼着看戏,态度一表,才才娘还没有走,她就跑来了,看了一阵彦贵的花园卖水,暗自想道:戏文全是编造出来的了,这彦贵一身好力气,哪里就会这般风流 这么思想一番,就拿眼儿在人群里寻着才才。才才没有在。她又怨恨才才为什么不来呢 他要看看这戏文就好了。木偶戏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小月不觉眼皮打涩起来,后来就迷迷糊糊瞌睡着了。这当儿,也正是门门到她家借水桶的时间。一觉醒来,木偶戏早已散了,人走得空空净净,月亮斜斜地挂在场外的一棵核桃树上,像一个香蕉瓣儿。小月“哎哟”一声,就从麦秸垛上溜下来,看见戏台下有一个人提着马灯在地上找着什么,走近去,原来是老秦叔。老秦叔有个怪毛病儿,每每看戏看电影,他先在家里摸摸麻将,或者喝些酒,啃两个猪蹄,蒙头睡觉,戏和电影一完毕,却要前来清理场地:翻翻这块石头,踢踢那堆尘土,觅寻有没有谁遗掉了什么东西。结果这夜一无所获,便将三块人垫屁股的方砖提了回去。“老秦叔要发财了!”小月笑着说。“哦,小月,你怎么还在这儿 听你爹说你和才才的事定了,这么晚是去才才家才回来 ”“老秦叔的消息好快哟!”她扭头就走,老秦叔还在后边说:“什么时候给叔吃喜糖呀 ”老秦叔终没有吃到喜糖,但过了十多天,却美美地吃了王和尚的一顿长寿面。王和尚自了却了几件焦心的事情,精神一直很好。古历七月二十一日,是他的生日,就早早在村里吵嚷要操办一通,才才娘就过来淘了三斗小麦,用大蓆在村头的地畔处晾了,又去荆紫关张屠户处定了三个猪头、六副心肺、三个肝子和八条大小肠子。这时候,包谷秆上都大小不等地揣了棒子,包谷颗儿还水泡儿似的嫩,害人的獾却成群结伙地从山里下来了。这些野物夜里常常钻在地里,一糟蹋一大片。到后来,颗粒稍稍硬些,一些手脚不好的人也偷偷摸摸干出些不光彩的事来。王和尚家的包谷长得最好,竟一个夜里丢没了十五个棒子。家家就开始在地里搭了庵棚,鸡一上架就有人坐在那里看守,沟这边,沟那边,河这边,河那边,夜夜都响着锣声,叫喊:“过来了!过来了!”獾就被火枪打死过几只,而小偷虽没有抓住,但那跑丢在地里的一只破胶鞋被高高挑在街口的树上,让人查证。才才第一个在两家地头搭了庵棚,夜夜跑着看守。岳父的生日越来越近,他又想不出该给操办些什么寿礼,去请教过老秦叔,老秦叔趁机推销了他货摊上的二斤白酒,两包点心,一顶火车头丝绒帽子,一双毡毛窝窝棉鞋,最后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寿礼:包一场电影,让全村人都去看,一是让岳父在全村人面前体面体面,二是公开了和小月的婚事。才才就花了四十元,去荆紫关请了河南一个公社的放映队。消息传开来,人人都觉得新奇,交口称好。山窝子里看一场电影不容易,七月二十一日,从下午起。丹江河那边的人家逮住风声也赶过来看电影,小月的渡船就撑了一趟又一趟,心里也高兴才才办了一次漂亮事。这一天,她穿戴得十分出众:上身穿一件隐花的确凉圆领短衫,只显得脖子特别长,又特别白嫩,下身是一条月白柞丝绸裤,有棱有线儿,脚上的鞋也换了,是一双空前绝后的白色塑料凉鞋。“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她一站在船上悠悠地过来,岸边的人就都直了眼光。“这就是才才的那一位吗 这妮子吃的也是五谷,喝的也是丹江河水,怎么出养得这般好人材!”“才才那个黑瘦鬼,又没有多少钱,嘴拙得没个来回话,倒能有这么大的艳福 ”“听说是她爹的一个好劳力。”“哦,他能守得住吗 ”“守不住你去行吗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个哭的,搭一个笑的,一个丑的,配一个俏的,哪儿就有十全十美的夫妻 ”小月隐隐约约听见了,心里就骂这些人碎嘴烂舌,只当没有听见。摆渡完了,正要收船回去,却见门门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也没有打口哨,也没有跳跃的脚步,见着路上有了石头,就用脚去踢,石头没动,脚却踢疼了,抱着脚丫子哭不得、笑不成地打转儿。“门门!”她叫了一声。门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快地过来,冷冷地说:“有事吗 ”“你这几天到峨嵋山成佛了,怎么不见你的面 天要黑了,又到哪儿喝酒去 ”门门的红卫服的口袋里,果真一边揣了一个酒瓶,当时闪了一下笑,说:“到荆紫关去,听说那边供销社收购桐籽,我去问问,如果收购的话,我明日沿河进山去,山里的桐籽是四角一斤,供销社是五角一斤哩。”小月板了脸说:“改日去吧,今夜里有电影哩。”“看不看无所谓。”“什么有所谓 钱就看得那么金贵j”“钱算个屁哩!钱是为人服务的,要是让钱支配了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去运桐籽,全是为着畅快散心哩。”“那看电影就是受罪啦 ”门门看着小月,鼓圆圆的腮帮子一下子瘪了。“那是你家包的电影……”“是在我家炕头演了 全村人都去看,嫌没给你发一个请帖吗 ”“小月姐,你眼里还看得起请我 ”“请你,就请你!”“是你请,还是别人请我 ”“我请!”门门跟着小月往回去。小月发觉门门的脸色一直阴着,话也是问一句答一言,就说:“门门,你得什么病了 ”“没有。”“那你给我黑着脸干啥,我欠你的帐了吗 ”门门停住了脚步,突然说:“你真的要跟了才才吗 ”“嗯。”“是你心里愿意的 ”“嗯。”“……祝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门门还能有什么呢 ”小月却嘎地爆发了笑。“你碎仔儿肚里有几根曲曲肠子,我小月看得清清楚楚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忌恨才才 !”“我 不是我忌恨他,是他要忌恨我了。”“他敢 !”小月说,一脸的正经,“你要是好的,你应该高高兴兴看今晚的电影,你要不看,往后你就别叫我小月姐,我也认不得你是谁了!”“小月姐,你真的还待我好 ”“你晚上去不去 我在大场上等着你。”“我去。”但是,吃罢长寿面,当门门拿着凳子靠近小月在大场上正等着看电影的时候,才才来找小月了。才才还是那一身旧衣服,门门却穿着一身皂色新衣,气态风流,咄咄逼人,偏在人窝里,并肩站着和才才大声说话。人们都拿眼睛看他们,评头论足,才才就自惭形秽,一时手脚没处放,眼睛没处看,越发萎萎缩缩。门门却更加落落大方,很响地笑,将带有锡纸的烟天女散花似的发给周围的人,说:“吸吧,吸吧,咱是无妻无子无牵连,有吃有穿有纸烟!”小月也一直看着他笑,眼睛溢彩,羡慕他的风度。但看着看着,就看出味儿不对:他门门是在晾才才了,故意在和才才相比给她看吗 给村里人看吗 火气便冲上来,说:“门门,给我一支烟!”“你也吸 哎哟,散完了。”“怎么不吸 你今天不是显亮排场了吗 怎么只带了一盒烟 !”门门当场僵住了。小月却掉过头去,兀自和才才说话,一边拿蒲扇给才才掮着,“你找我有事 ’’‘‘大伯说今夜放电影,人杂乱,叫咱们到地里看包谷哩。”“噢,走吧。”两个人站起来,一块往外走,再没有回头看一下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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